“请闭嘴!我是真的能来揍你的!”
当地时间2023年1月10日,第80届美国电影电视金球奖的颁奖礼现场,杨紫琼身着黑色晚礼服,声音颤抖地发表获奖感言。当她谈到,身为一名年过60的女性,她在职场上获得的机会越来越少时,声音也略微哽咽起来。此时,台上恰好响起催促她发言时间已到的音乐。她机敏地回头“怼”起背景音,然后在众人的笑声中保持节奏,说完了她所有的获奖感言。那句“我是真的能来揍你的”一语双关,一方面概括了她几十年来的“打女”形象,一方面也令人想起让她获得金球奖最佳女主角的这部《瞬息全宇宙》中的角色。
捧起奖杯的这一幕,她等了40年。凭借电影《瞬息全宇宙》中的角色伊芙琳·王,杨紫琼获得了金球奖音乐、喜剧类的最佳女主角。这对多年来以“打女”形象闯荡好莱坞、却一直缺少一个演技类奖项的她而言,是一份巨大的肯定,同时,她也成为捧起这个奖杯的第二个亚裔女性。
一直以来,杨紫琼给人的印象,是以“功夫”闯荡世界影坛的女明星,习惯以坚强的面貌示人。如同导演李安对她的观察那样,她习惯隐藏脆弱、展示坚强,把生活中的伤病和眼泪都藏于身后,选择用坚持回应质疑。凭着这份坚持,她牢牢地抓住了每个征服观众的机会,最终等来了一个为她本人量身定制的角色。
40年等一个适合的角色
60岁的杨紫琼在观众眼中,是名满天下的华裔女星,《警察故事3》中的打女,《卧虎藏龙》中重情重义的女侠,也是《摘金奇缘》中强势的亚裔婆婆。但在她自己看来,似乎在事业上还有些遗憾。
在这一年,她遇到了一个与她本人完全契合的角色——《瞬息全宇宙》里那个蓬头垢面的洗衣店女老板娘。
故事里的中年洗衣店老板娘伊芙琳·王,跟她的生活有着很大反差:生活困苦,全家人都指着她过日子,性格懦弱的丈夫、失能的父亲和叛逆的女儿,填不完的报税单,每件事都能让她陷入躁狂。但在偶然的机会里,丈夫告诉她,她可以体验多重宇宙中的人生,每个宇宙里的危机都只能由她来拯救。她开始穿越不同的人生,在这个过程,她和家人的紧张也在慢慢融化。
《瞬息全宇宙》剧照这不是一个吸引人的光鲜女性形象,却能让她过足戏瘾。能够成就这样一部电影,也是一个偶然的安排。电影导演关家永和丹尼尔·施耐特本想邀请成龙饰演男主角,但当时成龙没有档期。他们开始转变思路,用女主角的视角重新打造剧本,让一个失意的中年妇女体验光怪陆离的人生。他们甚至在一开始把主角的名字也设定为“米歇尔”,这和杨紫琼的英文名一样。
杨紫琼爱上了这个角色,她发现自己在里面“可以搞笑、可以真诚、可以悲伤”,可以做到之前脸谱化角色没有的一切。更重要的是,杨紫琼在这个角色中看到的不仅仅是自己,而是千百万亚洲移民的真实生活。成品出来后,很多人被这部电影的混搭风格吓了一跳,甚至觉得难以理解,但说到这一切,杨紫琼在采访中忍不住动情落泪,她说,总算有人可以知道,她能够做到这些。
这部电影也恰好赶上了一个适合的时间。亚裔主角、女性主题、中年失意......放在十几二十年前,《瞬息全宇宙》可能是一部怪异的作品;但放在如今的时代,这一招突破大银幕刻板印象的险棋成功了。杨紫琼成为2022年度国际影坛上耀眼的明星。
打出来的人生
入行40年,杨紫琼和成龙、李安等知名电影人都有过合作。许多合作过的电影人,谈起杨紫琼,第一反应就是那股不要命、不怕受伤的劲头。这种不要命,是前半生的杨紫琼立足影坛的最大优势,背后是她数十年如一日的艰苦付出和难以言说的身体折磨。
导演李安曾回忆过很多和杨紫琼合作时的细节。杨紫琼首先带给他的印象,也是这种不顾一切的拼劲儿、猛劲儿。拍摄《卧虎藏龙》时,开拍一个星期,杨紫琼就受伤了,她连续几天拍摄晚班武打戏,时间很长,要转身、踢腿、对打,结果,她的韧带扯断了,得休养一两个月。她担心的不是自己,而是马上问李安,会不会因为自己受伤就放低要求?李安回答,不会。
《卧虎藏龙》剧照这样的场景无数次出现在杨紫琼的人生中,每一次都像是在玩命。《警察故事3》里,她站在卡车上做特技动作,要跳落到成龙驾驶的汽车的车前盖正面。她想象中这件事似乎并不困难,但真正站上去时,一切都在晃动。她跳落时,保护机关失效,她掉到侧面,幸亏成龙一把抓住她的衣服。拍《阿金的故事》,她曾从高台掉下。
这种艰苦,是她在20世纪80、90年代的香港选择电影行业的宿命。曾经的杨紫琼过着富裕的生活,从小学习芭蕾舞、绘画等各项才艺,21岁就成为马来西亚小姐。入电影圈之后,一开始,她和林青霞等人一样,扮演柔弱的女性角色,后来经过洪金宝前辈的建议,她开始转型,学武术,打沙包、踢腿,和其他武行的男性没有区别地训练。
2001年,杨紫琼在自己十四岁拍摄的照片前回忆往事。邓庆乐 摄拍一次戏,拼一次命,久而久之,冒险和勇闯成了习惯。这样的努力没有白费,1997年,杨紫琼凭借在港片中一系列优秀的打戏形象,成为《007之明日帝国》中唯一的“邦德女郎”。她扮演的“邦女郎”不是花瓶,而是极为独立的女性形象。有人评价,她的工作打破了好莱坞的刻板印象。
而这次,在《瞬息全宇宙》中的表现,她终于全方位地超越了自己。这是一部令人眩晕的作品,有混搭的类型和复杂的呈现,幻觉与现实、抽离与投入、反讽与温情、癫狂与温柔……一切矛盾都集合这个故事里,更集合在杨紫琼扮演的女主角身上。她要在不同的状态中切换、摇摆、衔接,让观众相信每一个“宇宙”中的角色。
这部投资仅仅2500万美元的电影,在票房上或许并不耀眼,但凭借杨紫琼的演技,也凭借导演的把控力,贡献了非常不同的观影体验。与此同时,杨紫琼自己或许也收获了从影几十年来最饱满、最复杂的演绎经历。一个奋斗半生的华裔女星就这样又一次突破了天花板。(完)
东西问·人物丨杨念群:贯通性地理解这片土地和这个民族****** 中新社北京12月17日电 题:杨念群:贯通性地理解这片土地和这个民族 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记者 徐鹏远 在一些学界同仁的称呼中,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教授杨念群有时会被唤作“杨公子”。 这一雅号源于其名望显赫的家世。他的父亲是石化领域的知名专家,母亲是北大地理学教授;祖父杨公庶是留德化学博士,曾跟随张治中参与过国共和谈,祖母乐曼雍是同仁堂乐氏家族的三小姐;外公吴鲁强是麻省理工的化学博士,外婆梁思庄是著名图书馆学家。倘若把家族的范围再扩大一点,钱锺书和杨绛的外甥女是他的大伯母,梁思成、林徽因是他的舅公舅婆……当然族谱中最闪耀的两个名字,无疑还是他的曾祖杨度和曾外祖梁启超。 杨念群有意与先人拉开距离,不过,家族基因有时还是会在他身上流露出些许痕迹。他自幼不缺书读,不仅祖父有藏书,周围的邻居都是大学者,每家的书房都是他的阅览室。在漫无边际的阅读中,他不知不觉地培养起了对文史的嗜好。而在治学路径的自我构建上,杨念群的“野心”更是颇有杨、梁的气魄。他想展现出一个全景式的中国历史,贯通性地理解这片土地和这个民族的前世今生、悲喜命运。 杨念群。受访者供图重建一种“眼光向上”的视角 中国新闻周刊:先请你介绍一下《“天命”如何转移:清朝“大一统”观的形成与实践》这部新作品的缘起。 杨念群:以往二十年,大家都在谈论西方社会科学方法对中国研究的支配性作用,以及社会科学如何本土化的问题。但我认为,社会科学方法既然来自西方,就很难在中国本土化。如果要摆脱学界“言必称希腊”的困境,只有一个办法,那就是在中国历史内部重新发现一些传统遗留下来的概念,加以重新解读,激活其中所隐藏的价值。 还有一个原因,就是需要反思近些年“概念史”兴起的意义。概念史方法给我的启发是,能不能在中国经典文本中发掘一些本来习以为常的概念,把它放在历史脉络里重新解释。比如“大一统”,一般人可能仅仅把它的内涵单纯理解为疆域广大、人口众多,但实际上这是传统政治表述体系中最关键的概念,与许多其他概念密切相关,不能割裂开来单独理解。 中国古代强调历史处于不断循环之中,受近代西方思想影响,我们总是批判这种循环论是一种保守落后的思维方式,却没有认真反思为什么中国人会这样思考问题。其实古人讲循环,不是简单地主张回到过去,而是希望以历史经验为根据,寻找突破现实困境的路径。 另外,这本书还出于对史学界研究现状的思考。20世纪90年代以来,史学界掀起了一股追求“眼光向下”的热潮,突出底层民众生活与价值观的重要性。社会史倡导下的乡村基层研究迅速成为主流,原本在历史研究版图中占优势地位的政治史反而被边缘化了。因此,我更关心上层政治思维的形成过程。我试图重建一种“眼光向上”的视角,回到上层制度和执行者的层面去理解中国政治的运作逻辑。 《“天命”如何转移:清朝“大一统”观的形成与实践》中国新闻周刊:近二十年左右,“何为中国”似乎成为中国史学界的一个重要话题。你的这本书算是这个大的潮流里的一个产物吗?或者说是对学界关于“何为中国”问题讨论的某种回应? 杨念群:当然可归于“何为中国”这个话题范围之内,但在具体内容上并不限于对“中国”问题的讨论,而是想尽量有所区别。 我一直认为,“中国”这个概念可以作为一个重要的问题出发点。但历史上“中国”内涵不断发生变动,不太容易清晰地加以界定。我们现在把它当作一个讨论对象,常常是建立在“中国”已经成为现代民族国家的基础之上的,然后再从此往前推导,好像古人也在热衷于频繁使用这个概念。其实对“中国”的使用,历朝历代均不相同。 比如宋明士人使用“中国”的频率相对高一些,因为有利于和辽金元这些非华夏族群做对比,彰显汉人文化的优势。但清朝相对就不太喜欢用。 近些年学界也兴起了“从周边看中国”的热潮,主张从邻近国家和东亚视角描述定位“中国”。这个角度确实有它的价值和贡献,但我感到困惑的是,只从外部看“中国”,并不意味着能取代对中国内部核心历史的认识。因此,我还是主张从内部视角去观察“中国”观念的演变,但不应局限于对“中国”本身的理解,而是应该把“中国”和其他概念关联起来进行考察。 2022年12月,黄河壶口瀑布。吕桂明摄中国新闻周刊:这本书的前言中你提出了一个问题,“清代‘大一统’观念不但营造出清朝上层政治秩序和地方治理模式,而且也形塑着中国人的日常心理状态。这种影响虽然经过晚清革命的强烈冲击,却至今犹存不灭。令人深思的是,为什么只有‘大一统’具有如此超强的制度、身体和心理规训能力?而其他的思想观念却没有或者只具备相对孱弱的规范力?”这个问题你有答案吗? 杨念群:第一,中国历史传统自古就特别强调礼仪秩序的核心规范作用,每个人都是这个完整秩序的组成部分,“个人”必须融入一个统一的组织框架里才能受到保护,获得某种安全感,“个人”价值只有源自集体行为的逻辑才能展现出价值,这就为“大一统”观念提供了一个基本制度前提。第二,中国古代王朝通过对疆域的扩张和维护,建立起了对世界的想象。“大一统”就是为这个想象如何落地为实践过程而设计的一套观念,包括理论与行动两个层次的表述和实实在在的操作程序。当然,除了“大一统”外,其他概念可能也在发挥着各自的作用。比如“天下”也是被频繁使用的一个概念,但它更像是一个理想设计方案,或者接近一个哲学理念,至于到底怎么落实,始终众说纷纭,语焉不详。第三,古代“大一统”观从形式上具有开疆拓土的征服气象,清朝的“大一统”观及其实践又创造出了“多民族共同体”的新面相,完全区别于以往王朝对民族关系的认识。当近代中国面临外来侵略时,“大一统”观很容易与现代民族主义结合在一起,成为抵御外侮的思想来源和动力。 游客在北京参观故宫博物院。杜建坡 摄更关注中国历史上政治运行的特征 中国新闻周刊:你所涉及的历史和主题、研究方法都是不一样的。这似乎是你的一个特点,你的学术轨迹和研究领域通常很难被归类。很多学者都会多向地延伸自己的研究触角,但总有一个贯穿的学术抱负或者所谓的“母题”。你的“母题”是什么? 杨念群:我理解你说的“母题”的意思是,当观察某个对象时始终会指向一个中心目标。如果说有什么“母题”的话,那就是我更关注中国历史上政治运行的特征,总是尝试把各种历史现象放到一个政治脉络里面去思考。说得更直接一点,我始终关心的是中国人是怎么成为“政治动物”的。 中国人自古就好讲政治,甚至史书都是为了表达某种政治意图而撰写,一切社会或文化现象也都围绕政治过程展开。即使我们做社会史文化史研究,也要考虑其背后的政治目的到底是什么,而不能把它们切割开来单独观察。目前的历史研究总是人为地划分出“政治史”“经济史”“社会史”“文化史”等类别,明显是受到社会科学专门化训练的影响,其实古人不是这么观察历史的,中国古人基本上把历史现象一律当作一种广义的“政治”行为。至少“政治”作为“母题”,具有聚拢其他“主题”的典范作用。表现方式也是有“实”有“虚”,“实”的方面指的是那些具体采取的行动,“虚”的方面是一些隐喻式的表达。 真正要了解中国历史的走势,不能把什么都看得太实,应该发挥想象力,更要重视那些看起来比较“虚”的部分。从某种角度说,历史是人的主观性表现,如果都做成考据那种太实的东西,也许只能揭示历史的表层现象,却展现不出深层结构。研究历史可以运用不同方法,从各个角度多向展开,但要想确定一个“母题”,就必须适当拉长时间,目光不能总是盯着一个点或一个时期,而是要寻找不同时段的历史如何连贯创造出的一个或数个主题,然后提供一个合理解释。对历史贯通性的理解是把握研究“母题”的一个基本要求。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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